官能型纯爱选手。

【雷安】-夜雪带吴钩-

*我流架空古风

*君臣及竹马


-

 

是夜。大雪纷然,北风呼号。

 

江水翻涌,竟也能落成嶙峋的样子,一浪险过一浪,颇引人心惊。今夜……怕是不能宿在江心了。安迷修低叹一声,将他那小小的乌篷船泊到岸边,背上跟随他半生的双剑,足尖点地轻巧跃到岸上,撑起了一把破旧的油纸伞。

 

天地静谧,雪落无声。侠客不忍心辜负了地面平整如毯的积雪,一步一步、坚定而缓慢地往前走去,飞舞的雪片吻在了他的鼻尖、剑柄,迅速又融化了,化作点点水光,在他茕茕一人踏进街坊的万家灯火时,泛出晶莹的光来。

 

“劳驾,在下要一碗元宵。”

 

他收了伞,微微扬起唇线,露出一个熟稔温和的笑容来,好敛去身上江湖人的杀伐气,不至于吓着了这家性情温柔的老板娘——安迷修原本是这样想的,谁料在他抬头时,见到的却是一副熟悉面孔——这使他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,进退两难起来。

 

“你果然来了。”

 

那人也在笑着,笑得得意洋洋、胜券在握,是换汤不换药的恶劣模样。

 

安迷修愣怔片刻,一瞬间对方映着风灯光亮的五官与过往交叠,多看一眼就要多出来千万分怅惘,教人心惊肉跳。于是他垂眼不再去看,目光落到了人腰间的佩剑上,盯着上头挂着摇摇晃晃的紫色剑穗,沉默了半晌,轻声道。

 

“……陛下。”

 

雷狮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。

 

“不愿为我效力享尽荣华,反而窝在江湖接些不入流的活计——安迷修,你还真是志向远大。”

 

安迷修莫名有些火气,也不论眼前人的身份了,冷声道:“入不入流,可不是你说了算。雷狮,少狂妄自大了,你以为谁都看重什么荣华富贵吗?”

 

“哦?不叫我陛下了?——安将军,你这可是大不敬啊。”雷狮挑起一边眉梢,看似嘴角是扬起的,眼中却无半分笑意。

 

元宵似乎早已备好,老板娘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,颇为贴心地盛了两碗。一碗自然是给安迷修,另一碗,却放到了他的对面,雷狮顺势便坐了下来,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回答。安迷修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,只得静静地看了他半晌,终是叹了口气,缓声道。

 

“……在下早已远离庙堂,你又何必再提起这个身份?直言吧,在这儿候着我,究竟有什么意图。”

 

 

 

若论起关系,安迷修实在不应该与雷狮这么生分。

 

他们算是一块儿长起来的——自安迷修刚学会应当如何拿剑那会儿。

 

那也是个雪天——莫约是元宵节,普天同庆的日子,从山上往远方眺望,能瞧见皇城里河流似的灯火,还有富贵人家点了烟火、铺了漫天的火树银花。彼时他正抱着把小小的木剑,窝在师父的边上学着诗书,他天生对这些不大感兴趣,困得头一点一点的,忽然就有人抱着个什么撞进了屋里。门外的风雪倏忽卷了进来,刺骨的凉意冻得安迷修一个激灵,他又有点怕生,便抓着师父的衣角绕到了后头,只探出一个脑袋来看。

 

来人穿着一身很好看的衣裳,反正比他平日里见的师兄师姐都要好看许多,只是似乎跑得急了,沾了一身的雪泥。他将怀里的襁褓硬是塞给了仍沉稳坐着的师父,似乎这个动作就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气似的。女子垂首看了看,给那孩子拢了拢衣裳,语气淡淡。

 

“这孩子是唤作什么名字?”

 

“那家子的姓,单名一个狮字。”

 

安迷修好奇地凑过去看,只一眼,就转了回去——有什么好看的?皱皱巴巴的,还好没有在哭,否则眼泪鼻涕一糊脸上,岂不是更难看了。

 

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

 

那人听见女子回答,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,突然笑了出来,却又很痛苦似的、止不住泪珠的滑落。他说,足矣,足矣。

 

然后一头撞死在了桌角。

 

鲜血登时四溅而出,安迷修猛地一惊,瞪圆了眼睛看着人的尸体缓缓滑落,久久回不过神来。

 

女子仍是无悲无喜,拭去了孩子脸上溅到的血珠。

 

现在回想起来,大概是狸猫换太子之类的话本故事,被搬进了现实。安迷修到最后也不知道那天死在他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、皇城里头的娘娘们又有怎样的明争暗斗,他向来不是个擅长阴谋诡计的人,也没有探究这些欲望。后来死在他眼前的人越来越多,这一个似乎也微不足道起来——但他还是记得,那个人当时眼底的忠诚与热烈,像一把火似的烧进了他的脑海,留下了颜色深沉的印记。在午夜梦回时,逼得他冷汗涔涔。

 

 

不知道是不是身份特殊的缘故,师父始终没有把雷狮收到门下,只是这么养着他。不教他礼义廉耻,也不传授武学功法,在山上一众白衣子弟之间,唯有他一人身着浓重的玄色、又时常见不着人影,与的师兄师姐们格格不入,看着莫名有些阴郁。

 

安迷修是最晚拜入师门的小师弟,更准确地说,是因为根骨奇佳,被师父拐入了师门。而后来也证明了,安迷修非但根骨适合练武,心性也是,他习武似乎从来没什么扬名天下的雄心壮志,只是将自己投入进去了,于是后来居上,双剑练得比谁都好。他总是这样,觉得什么是好的,就去做了,极少去想什么千丝万缕的前因后果。也不知是不是那些被逼着读下的、家国天下的诗词歌赋终于磨坏了他的脑子,十六岁那年生辰,他提着新铸造的吴钩双剑,发下了他第一个姗姗来迟的少年宏愿——他说,他要开太平、救苍生。

 

师兄师姐们哄堂大笑。

 

安迷修一时窘迫不已,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儿错了,正要说些什么,就见师父缓缓摇了摇手,示意他拿好剑就走,莫要耽误了习武功夫。

 

这就是您教给我的东西啊。十六岁的少年莫名觉得有些委屈,起了倔强的叛逆心思——但也仅仅是心思,他尚未能考虑得到要如何去实施、去证明他的宏愿,区区十六的年纪,一切都只是一枚小小的种子,今后会长成如何参天的模样,现在还无从得知。他憋着一股气,将沉甸甸的新剑配好,独自一人往山顶去了,甚至用上了他最为擅长的轻功。

 

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。

 

无名的孤峰处处是绿意,极少有鲜亮娇嫩的颜色,唯有山顶种着一林的桃花。一到春天,缤纷落英好似绯红的雪片,稍不留神就钻进了人的衣摆发间,执意要将春意留在来人身上。同门的师兄们不太爱来这里,嫌这儿就是温柔乡,唯有那些菟丝子似的姑娘们喜欢——因为这个原因,师姐们也不爱来了,生怕被当做什么光知道依附着别人的弱女子。

 

于是这一大片好桃花,竟只落得一人欣赏——安迷修也曾试过邀请可爱的小师姐一同看看桃花,只是看看而已,却也得不到半个允准,久而久之,也就不再多提了。

 

他提剑起势,开始每日固定的修行——拿剑尖去接飘然落下的花瓣。少年人的剑,大开大合、有磅礴气势,却还不知道应该如何收敛,不知道如何将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,懂得怎么狠,却不懂得怎么稳。安迷修清楚这点,故而每日都会去练,往后他被称作是天下最稳的剑,与少年时日复一日的修习脱不了干系。只不过,这日大概是心绪有些浮动的缘故,要避着不至于将桃花给碎了、又要将其安安稳稳接住,忙活了半天,也未成功几次,就算是圣人也得有些气馁——而他并未放弃,一遍一遍挥动着他的剑,试着在这个过程中沉下心来。

 

然后安迷修听到一声毫不避讳的嗤笑声。

 

“我说安迷修,你心都没稳下来,还妄图拿得稳剑?”

 

“……是你?!”

 

年少的剑客眼睛猛地睁大,原就起了个转身的倾向要接住一瓣桃花,此刻更是刹不住步子,雪白剑芒直接将那片花瓣从中切开去,使其可怜兮兮地零落在地。安迷修有点发愣,他许久没见到雷狮,此刻突然冒出来,着实惊了他一下。有几片桃花受了剑气波及,乘着风荡了下来,在安迷修略显蓬松的发顶安营扎寨,看上去平添几分傻气。

 

雷狮就施施然坐在一株桃花的枝桠间,眯着眼看着安迷修,笑得格外戏谑欠揍。他比安迷修小上一岁,也到了少年人抽条的年纪,五官还没完全长开,眉眼间却也透出点惊心动魄的俊美来,和安迷修那种英气疏朗的少侠模样完全不同,还带着那么点贵气的意思,挺能唬人,也不知道这通身的气派是怎么长来的——明明整座山上最不安分的就是他。

 

等他从树上跳下来,安迷修才发现,上一次见面还比他矮了半分的雷狮,现在已经隐隐有超过他的趋势了。颇有点不甘心地咬咬牙,两手挽了对剑花,收起剑看向他。

 

“你来做什么?别告诉我是赏花吧。”

 

“赏花?那还不如赏你。”

 

听得出人话语中的抵触,雷狮毫不在意地挑了半边眉,在安迷修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辣手摧花,折下一枝桃花来,未经人同意就探到了对方头顶,挑下了那几瓣桃花——他可没这么好心,桃花瓣虽是挑下来了,原本花枝上的整朵却留了下来。而安迷修并不知道这些,只是被他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轻浮动作弄得有点发懵,待反应过来后,猛地抓住了对方手腕,冷声道。

 

“你什么意思?”

 

雷狮也不挣脱,挑着眼看他。

 

“字面上的意思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不好。安迷修听着雷狮这话,脸上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,原本稍稍平静的心再次雀跃起来,如雷鸣般作响。自觉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近、太奇怪了,安迷修几乎是被烫着手似的把人甩开,待到重新注意到对方拿桃花枝的姿势,这才福至心灵、恍然大悟,蹙眉道。

 

“雷狮,你是又抢了谁家的剑谱?过来找我练手了?不行,你得还回去。”

 

“我是抢的还是怎么的,又与你何干?”心中莫名升起了不爽,雷狮甩了甩那枝桃花,干脆顺了安迷修的意,不耐道,“接招吧。”

 

“……得罪了。”

 

电光石火间,安迷修迅速折了一枝桃花,一声得罪致歉,虚晃一招避过雷狮来势汹汹的劲头,并未直接承下。两人也没打算用枝桃花决出什么生死来,交手数招,只隐隐显露出各自日后风格的几分影子。安迷修胜在巧劲,而雷狮胜在力道——只不过,现在的雷狮,技巧实在是一塌糊涂,任凭有什么其他长处,也难以发挥出哪怕三分。

 

最后一击短兵交接,桃枝终于承受不了似的,骤然绷断在两人眼前。安迷修立刻后跳两步,跃出缠斗的范围,皱着眉看他。

 

“你根本不懂得用剑,那些剑谱也完全不适合你……就莫要再折腾那桃花了。”

 

“那你教我啊。”雷狮满不在乎道,似乎这只是个很普通的命令。

 

安迷修踌躇着——雷狮的天赋真的很好,若是就此埋没,实在是太过可惜。但——

 

“……师父不允。”

 

雷狮冷笑一声,随手扔了手中残枝。他对那女人没有半分好感,也无意假装什么:“安迷修,你都多大的人了,做事还整天师父师父的,是不是还没断奶啊?”

 

“雷狮你、不许对师父不敬!”

 

“嘁,舍不得教就算了。”雷狮直接转身欲走,过长的白色发带在空中打了一个转,“那是你师父,跟我有什么干系?”

 

“等等!”安迷修突然上前半步,扯住了发带尾端,带得雷狮往后一倒。

 

雷狮猝不及防,只能堪堪稳住身形,转身揪起人的衣领:“安迷修你找死?!”

 

“我教你,你把剑谱都还回去。”安迷修直直望向雷狮眼底,看上去有点纠结,脸色也因为刚刚的过招而泛着红,但到底眼睛晶亮,“在下知道,书阁里有一本最适合你的功法。我帮你带出来,也能教你如何运剑,就是……别让人知道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这回轮到雷狮沉默了,他看着安迷修,神色有些复杂,似乎在琢磨对方打的什么算盘——得了吧,安迷修要是会打算盘,山腰那池子鲤鱼都能各个化龙飞升、而不至于落得被他烤了个干净的下场。僵持半晌,缓缓开口道。

 

“行啊,要是教不好,你就以死谢罪吧。”

 

安迷修霎时感觉额角青筋直跳:“……雷狮,能不能放尊重点?现在我是代师收徒,这样的话,我就是你的师兄了吧?”

 

又折下一枝桃花,雷狮理着上头多余的枝桠,头也没抬:“半招没教,就开始想着如何占便宜了。安迷修,你还真是好本事。”

 

一时脑热答应他绝对是个错误。安迷修心想,迫使自己冷静下来,不在这种事情上多做纠缠。深吸一口气,重新打量对方,目光终究停在了人的手上。

 

“停,你那是使吴钩的手法,确实是在下惯常用的,但是不适合你。看好了,你要练的是这种……”

 

 

先前也说过,安迷修是整个师门最小的徒弟,常年被当做吉祥物一般对待,多多少少也会有点心有不甘。所以,当雷狮到来后,他一度把对方当做自己唯一的小师弟照顾,除了他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外,也是试图体验一下作为兄长的感受——可惜,雷狮彻底打破了他对于“为人兄长”的幻想,一度皮到让安迷修也生气不已,恨不得抄起双剑追杀他八百里。

 

——当然,这些追杀最后往往都无疾而终,一来雷狮会往什么地方流完全就是未知数。二来,安迷修就算再生气,也始终以师兄自居,不会真的将雷狮当做仇人看待。

 

安迷修根本不能理解,有他这样的师兄作为榜样,雷狮到底是怎么养成这种恶人作风的。喜欢的就拿,拿不到的就抢,抢不到——除了书阁里头的武学秘籍,没有他抢不到的东西。那也是他唯一碰壁的地方,师父不让雷狮学剑,于是非但整座山都没有一个人愿意教他,连书阁也不对他开放——无论他用了什么方法,偷进也好,硬闯也罢,都没有办法进书阁一步,白白浪费了一身好筋骨,安迷修次次看了都觉得相当可惜。

 

他觉得这不公正。

 

后来失败的次数多了,雷狮也就不再打书阁的主意——至少表面上是不打了,转而把目标移到了同门已经取出来的那些。那些功法到底适不适合他练,雷狮自己也不知道,毕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应该怎样,他只能一本本去尝试摸索,不行就扔,换一本再来——总而言之,他绝不愿意成为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弱鸡。

 

也正因如此,雷狮总会去一些没人的地方,一个人练些奇奇怪怪的功法,待到瓶颈了,就回去找安迷修试招——用的武器也奇奇怪怪的,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剑。

 

山上弟子的剑,都是自己的师父铸的。雷狮没有师父,自然也没有剑。

 

所以,安迷修与雷狮虽说是一道长大,却也不是日日都在一起的。只不过,从十六岁这年开始,一切都开始了改变。既然说是代师收徒,定然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。那日后,安迷修做了人生中第一件难以宣之于口的事——他在书阁里翻了整整七天,终于找到了一本他所认为的、最适合雷狮的剑谱,偷偷揣在怀里,带出了书阁——安迷修丝毫不担心会误人子弟,毕竟再误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,更何况,剑客向来相信自己在武学方面的直觉。

 

雷狮的武学,不应是沉静的潭水或是跳跃的溪流,甚至连飞湍的瀑布、汹涌的江潮都不是,他得是更为宏大的一些东西——有仿佛无穷无尽的水流,互相击碎拍打出雪白的浪花。可以深沉隐匿,却也能随着呼啸的狂风卷起滔天的骇浪,带着沉沉的压迫力,一举将目之所及的所有给吞噬彻底——如果安迷修亲眼见过,就会知道,他所想象的这片水域叫做什么。

 

——海。

 

雷狮的悟性极高,说是天才亦不为过,只要有人引他入门,就能很快地将任何招式学个透彻。安迷修也是看准了这一点,才敢大着胆子代师收徒。从最开始连握剑姿势都需要安迷修纠正,锻体修身从头开始,到后来能与安迷修打个旗鼓相当,如此也就过了将近一年时间。再加上雷狮以往看过的种种功法,融会贯通起来,又生出了千万种变化。如雷狮本人一般肆无忌惮、百无禁忌,根本教人防不胜防。

 

“雷狮,来年你生辰时,就应该能拿到自己的剑了。”

 

安迷修收起花枝,靠坐在桃树下头,平复着喘息,恍然想起今日是正月十五,年算是彻底过去了。

 

“我不过生辰,至于剑——我会有办法的。”雷狮冷笑一声,随手将桃枝插在地上,靠着另一株桃树,闭上眼回想方才的切磋。

 

安迷修这才猛然想起,雷狮是不过生辰的——没有人告诉过他的生辰是什么时候。他不由得愧疚起来,懊悔自己的无心之失起来,试图着去补救。

 

“不过生辰会错过很多东西——尤其是明年,你应当要得到一把剑。不必多利,但要重,要凝实。你虽然不懂剑招,但经年的修习下来,内力已经相当深厚,所以你不需要剑锋,而是要剑气。这把剑的材料不能是凡铁,否则承受不住你的内力。所以,最好寻一块天外来石……”

 

“你说这些话有意义吗?”雷狮随口抛下这句话,心想今天他心情好,看在瓶颈终于突破的份上,就不去计较安迷修的愚蠢吧,“今天是元宵吧,你可以走了,别在这里碍眼。”

 

安迷修不语,只是皱着眉看他——最终得出结论,雷狮是真心诚意无所谓,可他觉得不行。所有人都有生辰,都能在十六岁得到一把专属的剑,为什么雷狮不行呢?——就算是恶人,也不应蒙受不公正的待遇。更何况,雷狮还是他擅自收下的师弟——他得对雷狮负责。

 

如果雷狮知道他这种想法,估计要嘲笑得比谁都厉害。

 

“你想把哪天定做自己的生辰?”安迷修突然问道,有点没头没脑的。

 

雷狮挑了挑眉,倒是意外他会问出这种问题,饶有趣味道:“那我倒是无所谓,就今天吧。”

 

“元宵吗?也是个好日子,好记。你想怎么庆祝?我帮你。”

 

“安迷修,你傻吗?”雷狮眯起一边眼睛,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事情。

 

“雷狮你怎么回事?”向来温和的少年也火了,“在下是要带你过生辰,你是什么态度?”

 

“我没有什么态度。”雷狮双手平摊,“不过,既然是给我过生辰,什么都要听我的,没错吧?”

 

“那是自然。”

 

 

那年的元宵没有下雪,是个很好的天晴。沿街的小贩吆喝着,摆出一盏盏描着花鸟虫鱼的风灯来,吸引过客的注意。空气中除了烟火味儿外,还弥散着一股酸甜的气息,仔细看看,会发觉是那些糖画儿、糖葫芦散发的味道,光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。姑娘们戴着彩绘金描的面具,提着盏盏花灯,翩跹在灯火斑斓之间。

 

安迷修跟在大摇大摆的雷狮后头,再次扶了扶脸上的面具,一步三回头。

 

“雷狮……私自下山,不好吧?”

 

雷狮两手交叠垫在脑后,头也不回。

 

“出都出来了,你还在想这些东西?今天都听我的。”

 

这是我自己的承诺,我必须得遵守。安迷修苦着脸想。他们是不被允许私自下山的,而他又无在山下的亲人,所以几乎从未出过那一方峰顶,对如何应付这十丈软红可谓是半点不通。看雷狮这轻车熟路的样子,估计是早就私自下山不知道多少回了。想到这里,安迷修又列出了雷狮条条罪状,再次添上了一笔。

 

这时,有一朵还散着香味儿的花被扔进了安迷修怀里。

 

“那位姑娘,你的花掉了……!”

 

安迷修正要追上去,就听那女子小声嘀咕了几句,又娇笑着隐没在了人流之中。

 

“看不出来啊安迷修,你装模作样起来,还挺受小姑娘喜欢的。”

 

听着雷狮的调侃,安迷修登时头皮发麻。

 

“你死心吧,这是那位小姐送给在下的花,我是不可能转送给你的。要真的想要,回山上了我再给你找,要多少有多少。”

 

“你从哪儿听出我想要这花的,安迷修,我说你真的知道送这花什么意思吗?”

 

“好了,到此为止吧。”不知为何,安迷修莫名地不想谈论这个问题,只是将花仔细收了起来,摸了摸鼻子,“要不要吃一碗元宵?我听师姐们说过,山下有一家的元宵很好吃。”

 

真有意思,雷狮看着安迷修有些局促却故作老练的样子,终于对这临时起意的生辰起了点兴趣。深冬的风终归有些刺骨,就算是习武之人,平日里也难以将这些寒气全都隔在体外。与雷狮这种无论如何也要行路带风的不同,安迷修老实地披上了件带着毛边的大氅,此刻为了掩饰点什么,更是把半张脸埋在了领口的毛里,径直往前走去。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,露在外头的鼻尖和耳朵都有点泛红,在呼出的氤氲白气中显得格外显眼。

 

……还挺好看的。雷狮猛然惊觉,白日里突破的瓶颈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,非是限制了他的武学,而是卡在他的心口,倏忽间就将吐息也锁成了一束,拨弄得连心绪都晃动起来。

 

心都没稳下来,还拿什么剑。雷狮恨恨地想,索性将这些乱糟糟的思绪都抛在脑后,再回神,看着人的背影也显得面目可憎起来,干脆伸手直接把人揪回来,带得安迷修一个趔趄,额发被寒风撩开,一双眼睛映着灯火,被怒意缀得格外有生机。

 

“雷狮你做什么!”

 

“走吧,我知道是哪家。”

 

 

安迷修原以为会是在某家酒楼里,就像话本里常说的什么“飞仙楼”,满座的衣香鬓影与纸醉金迷,有小二招呼着,说本店可是有好酒。他原先都做好了拒酒的准备,却不成想,雷狮带着他绕过了最为繁华的大街,七拐八绕直到灯火阑珊的地界,坐在了一家摊子里。

 

经营着这家摊子的,是一对中年夫妇。温柔的妻子与英武的丈夫,加上一锅暖暖和和、香气四溢的元宵,似乎就构成了圆满这个词本来的模样。雷狮似乎与这家子人很熟悉,一来就熟门熟路地坐下,连招呼都没打,就上了两碗元宵。

 

安迷修有些过意不去,却也好奇着雷狮居然能和这样一家牵扯上联系,就有一搭没一搭和人聊了起来。他们似乎并不以卖元宵维持生计,只在正月十五摆个摊子。女主人手艺实在太好,酒香不怕巷子深,年年客人络绎不绝。丈夫怕妻子辛苦,便定了个规矩,每天只卖一百碗,来得迟了,就是一掷千金也不会再卖。

 

“我们正好是第九十九碗和一百碗吗?”安迷修问道。看着元宵摊刚刚冷冷清清的样子,他确实不敢相信这里的元宵有那么受追捧——虽然,是真的很好吃,比在山上的好吃得多。但是他又没吃过其他的元宵是什么样子的,故以为山下的元宵都是这样的好味道。

 

“不,不是,第一百碗很早就卖出去了。”女人摇了摇头,看着安迷修微笑。

 

安迷修莫名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,摸了摸后脑勺,疑惑道:“那为何不收摊?外面这么冷。”

 

“哦?你怕冷?”雷狮刚吃下一个元宵,含糊着嘲笑他。

 

“……你闭嘴。”

 

女人掩着嘴笑了笑,道:“在等人呢,等你们吃完了,我再收摊。”

 

听得出来,就是在等他们两人。更准确地说,是在等候雷狮——也不知道雷狮是怎样的好运,竟然可以和这样一户好人家交好。安迷修原本想要再聊上几句,却莫名觉得不合适了。这是雷狮曾经没有表现在他面前的一部分,是他的私事儿,既然他本人都没有谈论的兴致,那自己问得太多反而是叨扰——他向来不太会处理这种事情,一切人际交往都凭着本能来,只觉得情绪有些低落——至于为什么会低落,却不是他能理得清的了。

 

他吃下最后一个元宵,从口袋里翻出了银钱排在桌上。听见子时的打更声响起,起身望向天空,听说——突然,安迷修眼前一亮,推了推雷狮肩膀。

 

“雷狮,那里是不是有星子落下来了?”

 

安迷修没什么金钱观念,付了差不多三百碗元宵的钱。摊主数清了要还回去,雷狮不耐烦地摆摆手,示意他们就拿下好了,傻子的钱不要白不要。听见人突然雀跃的嗓音,笑了他一句不过是流星,惊奇什么,但也顺着安迷修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。

 

“哪里?”

 

回应他的,是漫天骤然盛放的烟火。

 

随着第一枚火星呼啸着冲上天际,其余来自四散人家的烟花皆前赴后继地跟了上去,燃出了一副千军万马的气势,轰然绽放成跃动着璀璨光点的花,映亮了安迷修的眼睛,在里头投下了万千星河。转瞬即逝的流星哪里能抵得过这些,不待雷狮发现,就隐匿了踪迹。

 

安迷修从前只是在山顶,远远地看过这些世俗的风景,从未真正站到烟花之下。这回跟着雷狮溜下山,多多少少也存着想看看的心思,此时满足了愿望,一时怔楞住了,只是仰着下巴看,连指向流星的手都忘了收回,嘴唇微微张开。刚吃过元宵,汁水似乎都没擦干净,留了点痕迹在下唇上,泛着点点晶光,衬得唇瓣格外柔软饱满。

 

雷狮对看惯的烟花没什么兴趣,对消逝的流星也没什么兴趣,浑身的注意力都在安迷修身上。安迷修的头发算不上短,但是意外的很不服帖,总有几缕发丝受不了发带的束缚,自己挣脱出来。迎着呼号的北风,兀自飘动着,使他看起来少了几分齐整,看起来有些许凌乱,撩拨得雷狮心里发痒。鬼迷心窍似的,他竟然觉得这时候的安迷修很是好看——大概是平时古板守旧的样子终于被打破,脸上出现了一些少年人应有的新奇欢欣,整个人都熠熠生辉起来。

 

雷狮心里不免有些得意,这个样子,可是只有他一人能看得见,也是他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带出来,才会让他露出这种有意思的表情。想着想着,他又不高兴安迷修的注意力全在烟花上了,也不想想,到底是谁让他有缘看到这景色的?更何况,子时的打更声都想起来了,他居然没有收到任何赠礼——说的是帮他庆祝生日,其实只顾着自己高兴了吧?

 

这个念头仅仅是在心里过了一瞬,雷狮就攥住了安迷修的手腕,直接把人扯得转过身来。安迷修根本就没对雷狮设防,压根没反应过来,就被雷狮给制了个彻底。雷狮盯着对方看了片刻,鬼使神差似的,俯身吻了上去——说是咬或许要更恰当一点。他只是觉得安迷修的下唇看上去很好吃,于是就亲了上去,也没想太多前因后果。

 

事实证明,他这个选择确实没做错,唇瓣的口感很好,还残余着芝麻馅的香甜气息——甚至比元宵味道更好,而这才是他应得的贺礼。

 

至于后来,被安迷修提着吴钩双剑一路追杀,从街坊交手到山巅的结局,又是另话了。

 

 

自那天后,安迷修就不见了人。

 

留下来的,只有封压在花瓶下的信,瓷瓶里还插着枝新开的腊梅,以及一把竹子捆成的、看上去是重剑的玩意儿。信里除了叫雷狮冷暖自知、勤加练功外,也无更多内容了,连去哪儿、走多久都没交代,看上去相当潇洒。这倒是让雷狮对他刮目相看,向来循规蹈矩的人,突然做出些出格的行为,总是叫人意外的。谁能想到,前一晚还在说着“擅自下山不好”的人,第二日就收拾着行囊去了远方?

 

“勿念。”信的末尾这样写道。

 

谁会念他。雷狮不屑地想,掂了掂那捆竹子,勉强还算满意。

 

冰雪消融,冬去春来。漫了山顶的桃林又笼上了粉红的烟云,摇摇曳曳地自顾自旖旎着,却再无什么人欣赏。雷狮解下了灰鸽腿上的信件,不耐烦地看完了上头的内容——并不是安迷修寄回来的,安迷修是个多循规蹈矩的人,寄个信件也要寻上驿站,故而总是来得很慢,通常要一个多月才能到一封,捎上些连雷狮也未见过的花瓣,也不知是去了多远的地方。

 

宫里人的消息越来越频繁,逼着他不得不做下决定——其实并不需要这样催促,反而容易引起雷狮的反感。他一早就做好了决定,从许多年前,那个元宵摊子的男人找上他,说着什么“清君侧”这样看似正义的逆言开始,他就决定了自己要走一条怎样的道路。

 

这十多年,不过是养精蓄锐、韬光养晦罢了。

 

雷狮并不相信那些寻找他的人是真正想要辅佐他、追随他,他身上流着皇家狡诈无情的血液,对于朝堂上的暗涌有着天生的敏感。平心而论,雷狮对于那个位置的兴趣并不大,但既然有争夺的机会,那横插一脚也有趣得很——更何况,那本该就是他的东西。雷狮绝不允许别人以偷或者抢的方式夺走任何自己的东西,既然已经做了,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。

 

而另一方面,那些朝廷的老臣,又有哪个是对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子真心臣服的?名义上说着匡扶正统,心里还不都打着自己的一副算盘,想要个傀儡皇帝?——可笑,别做梦了。

 

故此,他必须要自己强大起来,如此,才能拿下自己想要的东西。

 

江山是,美人自然也是。

 

又是几个月过去,桃林摘下了丛丛花朵,孕育出鲜甜的果实来。雷狮读着安迷修刚到的信件,在心里对他写过来的内容挑挑拣拣,却没有半点回信的意思。咬了一口刚摘的桃子,香甜的汁水充盈了他的口腔,他却把桃子给扔了——不够脆,下一个。

 

而后整个山头的桃子都被雷狮祸害了个干净,桃树们像是受不了这委屈似的,纷纷黄了叶,凄凄惨惨地落下,铺了一地的残枝败叶。雷狮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,屏息凝神挥起竹剑向前猛然横劈,仅仅依靠剑气,身前的桃树应声而断,而竹子也承受不了他过于雄浑的内劲,直接崩裂在了雷狮脚下。

 

第一场雪落下时,桃林也洗净了铅华,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许久未归的看客。自竹剑崩断后,雷狮就再没回过山巅。灰鸽们来往得越发频繁,不同的信件如雪片般堆在了他的案头,却没有一封是安迷修的。不知是他终于觉得这种单方面的通讯毫无意义、还是跑到了一个连驿站都没有的偏僻地方,抑或是早就死在了路上——随即,雷狮就把这个念头彻底碾碎,安迷修虽然傻,但不是愚蠢,又以武功傍身,要死,也只能死在他雷狮的手里。

 

世间有千万种思念,雷狮这样的倒是少见——尽管他从不觉得自己是思念,不过是有些无聊罢了。除了安迷修,这整座山,也没什么其他有意思的东西了。

 

过了腊八,又过了除夕,街坊的花灯又一盏盏亮起,缀成了一条流动的光河。

 

雷狮坐在摊子上,两碗已经冰凉的元宵摆在他的面前,身旁是打理好的行李。中年夫妇安静地侍立在一旁,似乎是在等着一个回答。

 

子时的打更声响起,漫天的烟火点亮了长夜。雷狮猛然起身,将元宵扫落在地,瓷碗霎时摔得粉碎,声音冷得像冰。

 

“走吧。”

 

“是,殿下。”

 

男人提起了行李,跟在甩袖离去的雷狮身后半步,而女人则是留了下来,凝望着男人的背影,眼中是无尽的眷恋。

 

“等等!”

 

雷狮登时停住脚步,只是顿了片刻,又继续向前走去。

 

“虽然迟了一点,但你多少看他一看。”

 

安迷修追了上去,按住了雷狮的肩膀,硬是将手里沉甸甸的东西塞到了雷狮的怀里。

 

“我说过,你要有一把剑。不必多利,但要重,要凝实。你虽然不懂剑招,但经年的修习下来,内力已经相当深厚,所以你不需要剑锋,而是要剑气。这把剑的材料不能是凡铁,否则承受不住你的内力。所以,最好寻一块天外来石……”

 

说到这里,安迷修终于看到了那男人提着的行李,以及雷狮身上绣着银色暗纹的华贵玄衣,后知后觉道:“……你要走了?”

 

雷狮终究和他不是一路人,安迷修是知道的,他也从不避讳在安迷修面前拆开那些信件。一切都能从过往的蛛丝马迹中找到答案,只是他没有想过,分别会来得这么突然。幸好紧赶慢赶,总算是在这天赶上了——他长出一口气,试着感慨自己还算幸运,最终仍是以失败告终。

 

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。

 

“你才知道?”

 

原先准备好的质问都哑了声,安迷修的手冻得发红,上头还留着不少灼伤与刮蹭的痕迹。原本还带着点得意与期待的神情,却在问了这句话后消失,转而带上了点失落的意味。他向来不会掩饰自己——也就不难猜测,这把重剑是从哪里来的。

 

他沉默着解下了缠绕在上的布条,露出了玄铁打造的剑身来,至刚至猛,与寻常长剑完全两样。剑身墨黑而无过多繁杂装饰,剑锋隐隐透露出紫光来,沉稳中又带着些许狠绝。只看着一眼,雷狮就清楚,这人世间没有任何兵器比这把重剑更适合他。

 

真正的重剑无锋,大巧不工。

 

“他叫紫电。”安迷修闷闷道,“还有,一帆风顺。”

 

“会的。”雷狮难得没有反驳任何安迷修的话,继续往江边方向去。况且紫电这名字也确实再合适不过,想必为了这个名字,安迷修也得熬很久睡不着觉。

 

北风呼号,冰得有些刺骨。倏忽间,酝酿许久的雪片飘然落下,渐而成鹅毛飘飞之势,把天地都给笼上一层苍白,隔绝了人的视线。雷狮并不再搭话,安迷修也只是跟着,权当送他最后一程,了结一场名义上师兄弟的情谊——尽管这师兄弟的情谊在他这儿还剩多少,已未可知。

 

他行走了一年,去寻找那颗天外来石,用以兑现自己的承诺。他见到了许多东西,比他过往见过的所有都要多,闻所未闻的花朵,或温柔或风情的女人,防不胜防的骗徒,还有几乎难以忍受的坏天气。好在他运气尚可,遇到的也不全是坏事,支撑着他一路走下去的,从冠冕堂皇的信守承诺层层剥离,最终见到一块足以用来打造紫电的陨铁时,就只剩下了一个画面。

 

意气风发的少年坐在树枝上,四周是灼灼桃花,扬着嗓子笑道。

 

“我说安迷修,你心都没稳下来,还妄图拿得稳剑?”

 

雷狮登上了小舟,从此回头万里,故人长绝。

 

安迷修站在岸边,连告别都吝啬,只是目送。

 

忽然,雷狮一跃而下,依仗着身材颀长,趁其不备直接将人揽入怀中。安迷修的身上还带着风雪的冰凉气息,但那股熟悉的气息永远不会消失。扳过人的下颌,重重地吻了上去,这一吻看似侵略性极强,辗转间又存着几分温存,宛如某种特殊的诱哄。出人意料的,安迷修并没有反抗,他颇为青涩地接下了这个吻,甚至尝试着笨拙地回应起来,伸出舌头贴上对方的,又被舌苔摩擦的感觉撩得身形一僵,更加手足无措。

 

一切不可说就在刹那间了然。

 

雷狮突然用力攥住安迷修的手腕,给他一个喘息的空隙,凑近他的耳边,压着嗓子极为强硬道。

 

“我麾下无将才,你跟我走。”

 

 

 

若你经过多年后的坊间茶馆,定然能听见说书人醒木一敲,将当今圣上如何英明神武,将小人奸臣一网打尽、荣登大宝的故事娓娓道来。再往更深里走,途经勾栏梨园,高台上有身形魁梧的老生粗着嗓子唱,扮演一路追随陛下、却又在功成名就后隐匿了踪迹的定国将军。看多了话本小说的千金们一扔手帕,娇叱道。呸,那定国将军可是青年才俊,号称天下第一剑的少侠,哪里是你这个样子。

 

堂下一阵哄闹着喝了倒彩,那老生倒是不紧不慢,仔仔细细唱完了词儿,这才悠悠退场。

 

倒也有几分定国将军的固执样子。

 

回想起微服私访时的见闻,雷狮心情莫名大好,并未在意安迷修言语中的大不敬。一反在朝臣面前喜怒无常的样子,竟只是舀了一粒元宵,探到了对方唇边。

 

“再和你吃碗元宵而已,天下第一剑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这是圣旨。”

 

“……臣遵旨。”

 

安迷修黑着脸,终归没有多少扭捏作态,心下一横,含住了那枚元宵。

 

“只此一夜。往后还请陛下允准臣解甲归田,撤了那定国将军的名头吧。”

 

年轻的帝王拿回调羹,直接在将军的碗里舀了一枚元宵,送进了自己口中。安迷修甚至连阻拦都没来得及,脸色腾地一下通红。

 

“那就——等今夜过后再说啰。”

 

夜雪愈盛,不远处,有更声响起。

子时已临。



[完]


评论(27)
热度(1979)
  1. 共40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银色黄昏 | Powered by LOFTER